抗疫、内循环、美国大选等等如胶片般穿过脑海。但回到自己的真实的生活，工作、学习、教育，恐怕都逃不过一个字：“卷”。

  从海淀妈妈到菜场小贩，从高校青椒到996打工人，每个人在这个魔幻的年份，总能体会到别样的“卷”。

  可谁不愿岁月静好，谁愿卷入这低质竞争？内卷，源自哪里？本文试图从以下三个方面做探讨：

  1840年7月，一封封由浙江、福建、江苏和广东发出的战报，被一匹匹飞奔的驿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北京。四九城的静谧安宁，还是没办法避免地被沿海的炮声冲破。

  在此之前，西方世界已完成了一次技术革命，蒸汽机、纺纱机为代表的纺织工业开始了机械化大生产。紧接着，以钢铁冶炼及铁路工业腾飞为标志的第二次技术革命和以电力、内燃机、石化技术、汽车工业为标志的第三次技术革命接连在欧美更替，人类开始步入电气时代。

  世界的另一端，中央帝国最后的自信终于被夷人的坚船利炮打的稀烂。古老中国进入了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混乱持续了一个世纪，山河破碎、民族危亡，让国人逐渐觉醒。巨大的强弱差距，教会了新中国人一个事实：“落后就要挨打。”

  如何变得先进，如何变强？是考验后进国家的共同难题。而如何围堵这些有着强烈求生欲和忧患意识的后进国家，也是老牌欧美国家必须面对的问题。

  通过了两百年的发展和四次科技革命，欧美国家在基础科学、技术积累、应用生态形成了极深的护城河。飞机、汽车、机械设备、半导体、基础软件、制药、化工制品等高利润产业被牢牢把持。而且形成了一条深层次地融合的产业链和供应链，大家绑在一起，成为密不可分的朋友，一起吃肉。

  对后进国家，要么通过政治军事拉拢、打压左右其产业布局；要么通过汇率等金融手段，干扰其进出口；要么就通过程设备明帮暗损其产业高质量发展；要么就干脆通过“巴统”、“瓦森纳协定”、“沃尔夫”条款等行政手段赤裸裸地锁死其科技进步。

  背负着“落后就要挨打”的耻辱，要发愤图强；也没有俄罗斯、澳大利亚和中东的自然资源宝库；又被“智子”们锁死前进道路。摆在我们这样一个世界上最大后进国家面前的，注定只有一个选择：Hard模式。

  归结起来，Hard模式是以政府为主导，银行间接融资的主体，着力发展出口导向型经济，通过赚取大量外汇反哺国内产业升级的发展模式。当然，对于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常年在9-10亿的人口大国来说，最重要的一条杀手锏就是：“技术不够，人力来凑”。早期的产业布局，纺织、鞋服、家电、消费电子组装、家具、玩具等等，无不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

  像富士康这样的超级工厂，在全国拥有一家总厂和36家分厂，共雇佣了约66万人，巅峰时，它是一个约120万人的制造王国。绵长的产线小时轮班，用勤劳的双手创造了982速度，即98%的产品2天就能出货。靠着这种极限操作，中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

  然而，这是一条艰难的后进道路。极致的速度并没有换来高利润，富士康的利润率常年不足5%。在大洋另一端，富士康的大客户苹果，仅在中国Apple Store上的抽成收入就高达200亿美元，相当于5个多富士康的全年利润。这让每年生产60％至70％iPhone的富士康无地自容。

  由于没有原发技术壁垒和生态收割，想要突破，只能靠量变。于是，各行各业打工人走上了一条拼命挣辛苦钱的道路。2019年，全国企业就业人员周平均上班时间为46.0小时，按照一周工作五天来算，平均每天要工作9.2小时。按全年52周计算，全年工作时长2392小时。这一数字在美国是1760小时，法国约1500小时，而德国只有大约1350小时。

  这两年，在川建国的大棒下，人们发现量变终究没有引起质变，反而带来了诸多问题。“996”剥夺了人们的生活，也剥夺了人们的“性”致。2016年开放二孩后，新生儿数量不升反降。老龄化趋势不断加深，劳动年龄人口比例更是从2010年就开始掉头向下。

  长期以来，收入水平的衡量标准就是人均可支配收入，它包括了工资、房租、股票、理财等等所有税后收入。2019年，全国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0733万元。人均可支配收入是以家庭为单位计入的，按一个标准的3口之家，夫妻二人工作养育一个没有收入的孩子，那么两人的平均可支配收入就是46100元。

  为防止被首富们平均，我们取中位数26523元，那么3口之家中夫妻两人的平均可支配收入为39784元。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月收入超过3315元，就能超过50%的国人。

  另一边，2019年6月，招行和贝恩咨询每两年发布一期的《2019中国私人财富报告》中指出，2018年中国可投资资产在1000万以上的高净值人群约有197万，共持有可投资资产61万亿。这是全国13.95亿人口的0.14%，占全国个人可投资资产规模190万的近三成。

  这是一个两级分化的世界。2020年，国酒茅台备受资本追捧，在A股里一骑绝尘，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利好茅台”；在消费市场里，1500的出厂价也被炒到接近3000一瓶，还一茅难求。据麦肯锡估算，中国奢侈品消费额占全球的比重，从20年前的1%，上升到如今的36%以上。然而，同一年的岁末，顺义的流调发现，一名女患者白天在电动车基地上班，晚上10点到第二天凌晨还要在顺丰大件中转场兼职。

  40年经济大发展，人民物质生活水平全方面提高，精神生活极大丰富。而另一面，货币超发，债务杠杆不间断地积累，资产价格节节攀升。过去二十年，尤其是2008年以后的近十年货币如滔滔江水严重超发，M2广义货币也从40万亿上翻4倍至167万亿，而GDP在此期间累计上涨不到一倍，城镇居民收入涨幅更是远低于M2扩张幅度。

  自古富人接近货币，穷人依靠劳动。改革伊始，亦是如此。一部分人依靠廉价的劳动力、价格双轨制、低价资源等等便利攫取了第一桶金。随着大水漫灌，房地产、金融实物资产大幅升值，经历了原始积累的富人资产急速升高。有些接近货币者左手倒右手，用简单的利差就能迅速做大增值。更有甚者，使劲加杠杆，使得资产不断膨胀。

  招行对月日均总资产在50万元及以上的零售客户即金葵花客户进行了统计，到2019年，这部分客户有264.77万，在招行全部客户里的比例大约是1.84%，但他们的存款占了全部客户的81.2%。而在12年前，这个比例只有61.86%。简单来说，有钱人慢慢的变有钱，水在往高处流。而且，这种进程在加快。

  互联网会天然放大富人和成功者，他们的音容笑貌占据了网络的主流。2012年移动网络普及以后，信息触角进一步下沉，信息圈层被迅速打平。那些富豪逆天改命的励志故事和充满小资情调的生活，化身为我朋友、我同学、我邻居、我亲戚，成为稀松平常的事。人们周围充满了各种成功人士，非富即贵。信息选择性地忽略了普通人，甚至没有人相信月薪3318能够打败全国一半的人。这是一个被折叠的真实世界。

  人们望着呼啸而上资产价格，刷着手机里的成功故事，再想到囊中羞涩和未还的贷款，一种焦虑油然而生。这是一种如果不努力、不用力，就要被时代、被同龄人远远甩在身后，成为彻底loser的焦虑。

  殊不知，90%多的人，也不过是在争夺不到20%的财富。而且加入的人慢慢地多，蛋糕份额越来越小，努力的效用越来越低，愈发焦虑。最后，很容易走向极端：“宁可累死自己，也要饿死同行。”

  躺平是不行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躺平。如果说怕被时代抛弃，追不上财富的脚步，是焦虑下个体自发的努力奋斗。那现在全民白热化的低质竞争，似乎慢慢的变成了了一种群体行为准则。

  人类学家项飚在最近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现在内卷的一个很重要的机制，就是没有退出的机制，不允许你退出。”

  项老师进一步解释道：“所谓内卷性不单单是说竞争非常激烈不激烈的问题，而是说白竞争，明明知道最后的收获也没什么，大家还是要竞争。”“你要往下走，要退出竞争，过自己的生活，你面对的道德压力是非常大的……因为整个社会的稳定，整个社会的所谓发达都是靠这种白热化的竞争维系起来的。”

  之所以竞争白热化，是因为每个人的目标空前一致：要住大房子、买好车、生活必须有情调和仪式感、孩子必须赢在起跑线上。大家都往这些目标上冲，为了不被挤掉，只能努力奋斗。努力，慢慢的变成了一种日常和信仰，必须努力，必须用力。一旦停下来，自己茫然无措不说，压力也会迅速从自己、家人、朋友、同事、领导甚至网络上的陌生人不断袭来。

  历史上，话语权至关重要。董仲舒独尊儒术、满清为崇祯报仇，都是既得利益者代表的精英群体，垄断信息和信息的解释权，为普罗大众灌输思想。在入世哲学和克己复礼的社会准则下，使广大底层人一直处在低效竞争中，从而保持社会稳定。可以说，谁掌握话语权，谁就能潜移默化地对人们的思想进行格式化，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如今分化的世界下，依然如此。那些利用廉价劳动力、价格双轨制、低价资源成为社会精英的人，有意塑造自己努力的形象。甚至有时候自己也陶醉在个人奋斗中，忽视了历史的进程。

  他们不断要求人们努力，持续输出自己的剩余价值，诱导进入一个又一个消费主义陷阱。打工人们既贡献了自己的体力和智力，又贡献了消费。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也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打工人眼看着分化，变得焦虑，下场竞争。可何时是个头？有人告诉你，房、车是人生必备。你努力工作，贷款买房、买车。可还没有回过神，一个声音高叫着，继续努力，生活需要仪式感，才能像模像样。于是你用明天的钱点缀了现在的精致，一脚踏入了欠债还钱的循环，永无止境。

  追不上时代，得不到好生活，是你不够努力。996才是一种福报。这是潜移默化中输出的一整套价值观，是被金钱、商品定义的生活，是被格式化的普通人的人生。

  移动互联网和算法的兴起，看似将以前封闭的递推人际关系扩大，但你接收到的，不过是被投喂的信息，实际上加剧了这种格式化。人们被囿于一个个封闭的，甚至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信息茧房中。

  努力奋斗，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产业和一个人而言，是一种珍贵的品质。但在封闭的系统中，很容易演变成为低质的竞争。无论是封建的过去，还是被投喂的信息茧房，封闭的系统，永远都是内卷的温床。

  个人的视角决定了心态是否封闭。紧盯他人，是把自己和他人划在了一个群体空间内；而跳出来审视自己，则是一片自己的天空。与其不断研究怎么样卷过他人，不如先打开自己、清楚自己、自我认同，再自我超越、自我创造、自我实现。参照换一换，能够改变很多。

  而对于一个国家、一个产业，只有用创新和科技，才能打破不平衡，寻找到新的增量，结束内耗。

  好在，2020年已逝去，我们不但更好的理解了生命的意义，也意识到基础科学和技术的短板，同时更加深刻的理解了：“我们国家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渐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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